文：双木林兮

冬至，二十四节气里最重要的节气之一。过了冬至，意味着一年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日子也不期而至了。一年四季经历了春的温润，夏的热烈，秋的爽朗之后，也终于迎来了冬的寒冷与绵长。这是一个节气所赋予人的时间的意义，还有一份属于独特气候的期许。今年的佳节适逢周末，于是没有了往时往日因加班加点而赶着回家吃团圆饭的仓促。只是，这个时日的冬至丝毫没有了冬的气息，南国的十二月温热如夏，在挥汗如雨的天气过着这个与寒冬息息相关的节日，总是令人感觉有些许别扭。

带着一些惬意与隐隐的遗憾，我再次翻阅了那些名家笔下的书写冬天的美文。我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来了。庆幸还有那些文字，带着作家们所赋予的温度，让我们可以一边回首，一边重温冬的味道，忆想那些逝去的美好时光。

冬天在老舍的笔下，是充满情调的。《济南的冬天》是少年时就读过的文字，从此惦记住了一座冬日里响情的城市。济南的冬天算得上北国里一道别样的风光，太阳没有南方沿海城市的凌冽和毒辣，又不像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那样严寒肃杀，终日不得见阳光。它是温情而慈善的，照的三面小山环抱中的济南一片温暖。老舍说，济南的人们在冬日里是含笑的。他们一定是一边享受着冬的恩赐，一边畅想着春的临近。下点小雪的济南更是别有一番风味，远山近树，房屋村舍都笼罩在白雪的温柔里，平添了万物的妩媚，冬天的济南也就成了名画家手下的水墨丹青。

这样的冬天令人向往，可惜多年身处南国的都市，见惯了万紫千红温暖如春又稍瞬即逝的秋天，更对姗姗来迟甚至匆匆而过的冬天早已习以为常。这里的城市像是常常被掌管冬之女神所遗忘，不来则已，一来惊人。早上许还是艳阳高照，恍若盛夏，下午便可北风呼啸，寒气逼人，直把人弄得措手不及。这里的冬天少雨而多风，室内温度不低，但阴冷直击肌骨。这是一种令人望而却步的风，是一种令人直打冷战的寒，狂风无孔不入，所到之处，万物黯然失色。在这样有限的冬日里，颜色和温暖都变得遥远，人们和城市都变得冰冷。然而，当人们都在为抵抗突如其来的寒冬而添置厚厚的大羽绒，大毛衣，厚围巾和棉帽子时，只消一个晚上，冬天就又可以悄无声息地溜走，留下翌日晴朗的天空和温热的太阳给人们来个虚惊一场的喟叹。这里的冬天太缺少情调，于是倍加向往老舍笔下济南的冬天！

冬天在朱自清的笔下，是充满温情的。多年以后，每逢冬日，总忘不了先生那篇《冬天》，忘不了里面写到的一家人围坐在火炉边吃白水豆腐的情景。大冬天的，父亲和他们哥儿三个坐在一起，眼见着小洋锅里一小块一小块嫩而滑的豆腐像反穿的白狐大衣，水翻滚着，热气腾腾。小洋锅被熏得很黑，屋子也很老，冬天更是寒冷，但这个小锅里的白豆腐却温暖了作者整个寒冬，甚至一生。在作者的记忆中，小洋锅很高，父亲总是站起来，觑着眼，从氤氲的热气中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放进孩子们的酱油蝶里。朱自清显然不仅仅是在写冬天，更是在写父亲无微不至的爱。这里的冬天在作者的笔下有声有色，有情有味，读来仿佛闻到了扑鼻的酱香和豆腐的清香，感受到了冬天里室内温暖如春的亲情人伦。所以，温暖构成了朱自清冬天的记忆，那种浓浓的亲情是冬日里最暖的底色。

每每读到这里，我的脑海中总是翻涌起那些逝去的往日时光。曾几何时，在故乡的寒冬里，我和我的父亲母亲以及姐姐们也共处过这样的岁月。那时的时光有些慢，那时的白昼显得有点长，那时的屋宇有点单薄，那时的冬天的确有些冷。我们一家五口挤在一个火炉边，一张小方桌成了我们一日三餐的地方。父亲喜欢在这样的日子里，早早地为我们熬制一大锅萝卜汤，用一个大大的猪头骨作辅料，慢火炖煮，直到晶莹剔透的白萝卜变得软烂，猪头肉从骨头上自然剥落，整锅萝卜汤变得汤色厚重浓烈多汁且香气扑鼻时，它就成了我们火炉上边小方桌上整一个冬日里最受欢迎的佳肴。尤其是那些大雪封门的冰冻时日，我们无法外出嬉戏，唯有躲在家里的火炉边，窗玻璃被屋内外的温差整成了白蒙蒙的一片，氤氲而热气腾腾的大锅以及一家人共享着这甘甜醇厚的萝卜汤成了我脑海中印象最深的记忆。

时至今日，朱自清笔下团团围坐在小火炉边看着一锅豆腐便觉胜却人间美味的场景已不复再见了，我和家人们如此享受廉价而美味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了。今日的冬至被人们过成了充满仪式感的佳节，“人间小团圆，冬至大过年”是人们的共识，这一天变得更加隆重而热烈了。北方的饺子和南方的汤圆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传统，然而，团圆的饭桌上有此还远远不够，鸡鸭鹅鱼不失为主角，而山珍海味，鲍翅参肚也逐渐成了常见的嘉宾。不在家里过节也成了一种时尚，于是满街的酒楼菜馆，都是人满为患欢笑流连的欢聚场所。

满桌子堆堆挤挤的热闹，全是为了团圆的欢庆，只是，这红红火火的背后也应有敷衍了事的人情，举杯或许不再是为了畅饮，繁复丰富的佳肴或许再难品出当年简单食材散发出的浓烈美味，团圆也或许只成了片刻的休憩之所。如今的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忙碌，为了生活奔忙是一年三百六十五的全部内容。渐渐地，我们的日子被各种琐事所充塞，我们难得像过去那样一起围着火炉再叙天伦，我们的味觉越来越刁钻迟钝，我们的内心也似乎越来越麻木冷漠。热闹的朋友圈不断刷屏，可我们除了一张张声色犬马的图片充斥眼球外，还剩下多少温情脉脉的文字与感怀？

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此刻故乡在远方，天涯共此时给人以怀想。想起白居易的《邯郸冬至夜思家》，“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这份眷恋与深情无论如何也能给“抱膝灯前影伴身”的孤寂以抚慰，这是古代游子的心之所属，想来也别具深情。想起鲁迅先生的《雪》，七八个孩子一齐来塑雪罗汉的经历竟成了我儿时挥之不去的回忆，那是过去的寒冷的冬天里户外最美妙的时光，只可惜，这些无尽的嬉闹都随着时光的流逝与故乡的改变而一去不复返了。

幸好有这些文字，丰富了佳节的内涵，让我们可以缱绻留恋冬天的美好。听说明天会降温，那真是一个极好的消息。